第(3/3)页 “其实,他们都是吃人的禽兽。” “想控制这些禽兽,只有用鲜血告诉他们,他们的命,掌握在本督抚手里!” 这话说得掷地有声。 年富这是将边镛当弟子培养。 边镛给年富擦脚,然后亲自将洗脚水倒掉,并伺候年富更衣。 “大人的意思是,明日从双山关运粮食进来,若无鲜血震慑,这些流民会对天兵刀剑相向?” “孺子可教也。” 年富躺在硬板床上,活动活动老腰,道:“没错。” “用鲜血震慑流民。” “明日开仓放粮,流民再饿,也必须听本督抚的命令。” “否则,只有一个下场,就是死!” 流民,有刀就是贼寇;有粮就是顺民,没粮就是贼寇! 所以,这番杀戮,有杀鸡儆猴的意思。 “学生明白。”边镛躬身行礼。 “这是第二层。” 年富笑道:“还有第三层,克振,今晚你就想想,这第三层含义是什么?” “老夫先睡了,明日再考校你。” 边镛却懵了,还有第三层? 但这两天实在太累了,躺在床榻上,想着想着他很快就睡着了。 翌日醒来后,他就不停思索。 直到看见神采奕奕的年富,正在吃早饭,年富的早饭非常简陋,只有一碗没有几粒米的稀粥。 校场中间,血腥味尚未散去。 此刻却支起了粥棚,所有流民排队领饭吃,年富也站在附近,喝了一碗粥,喝的和流民一样。 今天所有兵卒,也只吃这样的粥。 大概晚上就会有军粮运进来。 今天也没有战事,吃得差点也无妨。 “克振,可想清楚了?”年富吧吃完了的碗递给边镛。 边镛行礼后接过来,也不嫌弃,用年富的碗打了一碗粥,也跟着喝了,喝完后抹了抹嘴。 “学生有些许想法,请大人斧正。” 边镛吃完后,行了一礼,认真道:“这第三层,是为了明军着想。” “我军奔袭两日,还要在大山里索骥,兵卒甚是辛苦。” “若没有贼寇脑袋充作战功,兵卒必然心里不爽,届时军心不附,更难以清扫贼寇了。” 年富看着他半晌,忽然哈哈大笑:“孺子可教,叫本督抚为老师吧。” 边镛惊住了,您这收徒是不是有点太随意了? 但是,他立刻跪在地上,要行大礼。 “此地不是拜师之地,老夫与你先有师徒之实,回到麻城后,再行拜师礼。” 年富对边镛十分重视。 他年纪愈发大了,如今位极人臣,施展抱负,注定名留青史。 但唯一让他挂怀的是自己的子孙。 他们都不成器,年富需要为子孙编织一张大网,等他去世后,他的学生能庇护自己的子孙,若有成器的,也能在仕途上,扶他一把。 年富可谓是为之计深远。 “老师,其实学生还想到了第四层。” 边镛的话,让年富微微一愣,笑着看着他:“说来。” 边镛行了一礼:“老师,杀光贼寇,也能让外面的人安心,您要大治湖北,而非杀光湖北,所以这些贼寇,只能杀,不能令其开口说话!” 年富认真地看着他,目光闪烁:“老夫收了个好徒弟啊!后生可畏,后生可畏!” 蓦然之间,他对这个学生非常满意。 没错,这第四层原因,才是最重要的原因。 湖北军里可不干净,里面有很多探子,这些人都是外面士族的眼睛,他们看着里面呢! 年富是要治理湖北,而不是杀光湖北,这句话说得好。 “不敢当老师夸奖。”边镛深深一礼。 当天晚上,双山关守将运送粮食进来。 流民看见大批粮食,一个个眼红,但恐惧于弓弩的射杀力,无人敢直接去抢粮。 而附近的流民,闻听官府进来了,正在开仓放粮。 大批大批地往这边涌。 而年富也不着急继续追赶。 关隘封堵,这些贼寇只能在大山里疲于奔命。 又没有粮食供应,最后只会把自己饿死。 饿得发昏时,自然就钻出了大山。 休整两日后,年富才慢悠悠往北走。 沿途收拢流民,辨别贼寇,该杀该留,干净利落。 “老师,流民越来越少,说明被贼寇卷走了。” 在年富的调教下,边镛水平直线提升。 “没错。” 年富道:“这几天,我军大概收降十万流民左右。” “原本有三十万人,饿死五六万。” “而贼寇精华应该有三万人,被为师杀死一万余,还剩下两万。” “他们卷着十万流民往北走……” “呵呵!只会加速他们的灭亡!” 没错。 贼寇要是聪明的话,应该抛弃流民。 流民没武器时人畜无害,没饿疯时也无伤大雅,当流民饿疯了的时候,他们就会对贼寇露出獠牙。 “老师,万一那些贼寇埋伏在前面,想用发疯的流民对付我军呢?”边镛细思极恐。 若贼寇驱动饿疯了的流民,等明军进入圈套,就放流民出来撕咬。 这是一场博弈。 不到最后一刻,谁也不知道输赢。 “所以为师一路很慢,和刚入大别山时候完全不同。” 年富抚须道:“刚入大别山时,一路急行军,目的是端了贼军的营盘。” “现在,为师担心进入陷阱,故意拖延时间。” “纵然有放跑贼寇之嫌,但起码我军不会犯错。” “如此拉锯战之中,只有先犯错的一方,才会败,我军不犯错,就永远不会败。” “我军沿途各关都有充足的粮草供养,有医者随军,有病者可随时送入关城里救治,已经落于不败之地。” “只要等着对方犯错,我军就会大获全胜,以最微小的损失,换取最大的战功。” 年富用兵谨慎。 他和欧信完全是两个风格,都是两个极端。 欧信用兵,大刀阔斧,身先士卒,颇有几分快意恩仇之意。 然而年富用兵,如乌龟一样慢腾腾的,谨慎之又谨慎,我永远不犯错,就等着对手犯错。 边镛学到了,用兵就要当乌龟。 “老师,我军已经十胜无负,也不能松懈吗?” 边镛毕竟年轻,想浪一把。 谁不想当一次英雄呢? “克振,你要永远记住。” “在你骄傲的时候,哪怕是十胜无败,你也一定会摔跟头。” 年富认真道:“兵者诡道也。” “打仗绝非看纸面实力,历史上有多少以少胜多的战役?” “归根结底,就是因为骄兵必败。” “记住了,不到最后一刻,绝不能有任何松懈,更不许出现任何粗忽的失误。” “只要在战场上,任何失误,都可能是致命的。” “为师还要告诉你一句话,虽说慈不掌兵,但统兵当仁,你为一军主将,就要为兵卒负责,尽量保全兵卒性命。” “但求有功,不求有过。” “这样兵卒才会拥护你,才会愿意为你卖命。” “而你,才能借着兵卒之威,获得战功。” “切记为师这句话,不求有功但求无过。” “哪怕战功唾手可得,也要三思而后行,要为自己的兵卒负责,谁的命都只有一条,一定要三思再三思。” 边镛行礼。 不是谁都是名将的! 但按照年富的打法,只要活得久,一定能当名将。 诸葛亮、司马懿为什么能入庙,他们打仗可不如关羽那样威震华夏,但这两个人哪个取得的历史地位不比关羽高? 靠的就是谨慎! 保证自己不犯错,等待对手犯错,等对手犯错的时候,一击必杀。 这才是兵法! 年富走一路,讲一路。 边镛获益匪浅。 然而,在大城关和九里关中间。 一批人跪在道路中间。 本以为是流民呢。 结果靠近才发现,一个叼着草棍,躺在石头上晒太阳的家伙,头上枕着很多刀剑。 看见军队靠近,那人跳起来,朝着军队行礼:“末将邹苌,拜见督抚大人!” 他声音洪亮,在队伍前部的边镛听到了这个名字。 “您就是夜不收邹苌邹大人?”边镛快马过去,翻身下马行礼。 邹苌看着这位年轻的文人,脸上露出不解。 “在下是宫中侍卫,闻听邹大人壮士之举,在下颇为震撼,还请大人,受在下一拜!” 边镛是文人。 但绝不歧视武人,更不会瞧不起探子。 皇帝已经在组建夜不收司了,和军纪司、军吏司并列,为军中特许的情报司。 邹苌闻听宫中,眉角微微一皱,旋即释然。 赶紧也行礼。 正说话呢,年富快马过来。 马到跟前,勒紧缰绳,翻身下马。 拍了拍邹苌的肩膀:“此战你邹苌是首功!本督抚一定会向陛下,据实报功!” “谢大人。”邹苌每次提及宫中的时候,眉角都会不自然地抽动。 似乎是恐惧,也似乎是抵触。 年富问他这些人是谁。 邹苌指着这些跪着的人,一个个介绍,都是大名鼎鼎的贼寇,本来一路往北跑。 结果被邹苌算计了,最后落得个在道边乞降的下场。 这可是大功唾手可得。 年富保证自己不犯错,但没法保证,大功天降啊。 “邹苌,你是如何做到的?”年富发现,这个叫邹苌的人,着实个人才啊。 邹苌轻笑:“运气而已,末将趁机烧了他们的粮草,然后凭一股蛮力,把这些人控制了,不听话的已经被末将杀了。” 这所谓的蛮力,怕是一夫当关之势吧? 看他说的轻松,其中困难、艰险怕是极多的。 “好!” 年富大笑:“本督抚必为你报功!来人,把这些人都杀了!” 邹苌讶然,他以为年富会留着送去京师请功呢。 不想年富更果决,都杀了,以绝后患。 然后派人去收缴流民、贼寇。 不听话的也杀。 延续百年的湖广叛乱,终于落下帷幕。 年富历时近两个月的时间,斩杀贼寇两万余,收获流民近二十万,从这之后,湖北的匪盗一清,再没有成气候的大盗。 年富的报功奏章,送入中枢。 朝堂一片欢欣鼓舞。 “年富之功,可以直接封爵!” 朱祁钰赞许道:“朕一直以为,年富是治政大才,却不想,年富同样是掌军大才!” “朕没看错他,年富之功,要高封!” “朕要赐一枚金符!” 这一仗打得漂亮,明军损失微乎其微,年富却攻克十七万贼匪,收获二十万流民,一战肃清湖北匪类。 虽有取巧之嫌,运气使然,但立功就是立功了。 “陛下,湖北匪类肃清,湖北就要进入大治了!” 耿九畴欢呼道:“而江西移入湖北三十多万流民,此次年督抚又获得二十万流民,湖北也就不缺人了。” “微臣以为,这二十万人,不能安置在黄州府、德安府,应该安置在安陆州。” 朝堂欢呼之后,就要妥善安置流民了。 王复表示同意:“陛下,黄州府、德安府毗邻大别山。” “这些流民有过进山当匪的经验。” “倘若故技重施,再进一次。” “咱们还要花费大量人力物力财力去剿匪。” “得不偿失!” “不如直接安置在安陆州,安陆州是湖北正中,四面八方夹着湖北各府。” “他们就算想叛乱,也无地叛乱,只能老老实实当良民。” 朝堂安抚流民的同时,也在提防流民二次造反。 朝臣基本同意。 朱祁钰却在斟酌:“就安置在安陆州吧。” “升安陆州为安陆府。” “令当地知府丈量土地,安置流民。” 朝臣山呼万岁。 下了朝,朱祁钰看年富上的密奏,表情玩味:“邹苌……” 邹苌这个名字,是他给起的。 原来,邹苌叫孟州。 没错,就是那个应该死了的孟州。 “邹苌立了大功,升任夜不收司副指挥使。”朱祁钰直接定下来。 这份官职,筹他邹苌之功,绰绰有余。 大别山战事结束。 边镛也踏上了去安南的路途。 年富教了他很多,可谓是倾囊相授。 “老师,待学生从安南归来,便在湖北侍奉老师!”边镛恋恋不舍。 他本想拜薛瑄为师的。 如今拜年富为师,更是可遇而不可求。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,都有自己的利益驱使。 边镛是因为考不中进士,想拜薛瑄为师,精习经义,走科举正途的。 而能拜年富为师,就等于拥有年富的人脉,年富的治政、治军水平比薛瑄强上很多,最关键的是年富有着可怕的官场人脉。 年富本就是治世之臣,深得圣心。 如今有了这战功傍身,可谓是镀了层金身,他现在的目标,已经是往文庙里争一争了。 边镛成为这样的名臣之徒,收获的好处难以想象。 他塌上南行之路。 临走之前,年富还在清剿大别山,然后把流民往安陆府移。 这些工作没有什么大功,却是真的为百姓做一点事。 边镛从麻城乘船,绕过江西走湖南。 在长沙府,将他出京时皇帝交给他的密信,交给韩雍。 韩雍和年富截然不同。 韩雍也是全才,但他更倾向于军事,他有名帅之资,而且他也充分发挥自己的长处,每日都在率军清剿土司、匪类。 和年富不同,韩雍话很少,他属于人狠话不多的类型。 一路往南,他就看到了湖南土司的惨状。 被俘获的土司百姓,都在挖山建路。 并且韩雍注重修缮河道,将一条条河流沟通,并打碎礁石,炸毁险滩,铸造优良港口。 韩雍很少给中枢上奏章,却一直都在做。 他不像朱英,上奏章鼓吹自己杀了多少匪寇、安置多少流民,山东如何大治。 也不像林聪,在河南畏手畏脚,施展不开抱负。 也不想方瑛在两广,杀得人头滚滚。 韩雍是默默做事,不经意间,已经把前期铺垫做好了,道路打开,航线确定,密林砍伐,训练兵卒。 只要涌进来大批流民,湖南就会焕发出生机。 韩雍只缺一个一锤定音的良机。 边镛一路走一路看,发现湖南百姓是最苦的,很多人都在玩命的劳作,不是清理河道,就是砍伐密林。 但湖南人没有喊累喊苦的。 因为以前过的日子更苦更难,现在官府征召夫役,是给发钱的,能赚钱,总比在家闲得蛋疼好。 一路顺江而下,进入广西。 整个广西,给边镛最大的印象,就是忙碌。 一排排车马,在道路上川流不息;一行行船队,在广西境内经商贩卖。 还有很多路人,成群结队的,正在往广西迁徙。 这些人穿着锦绣,看着就华贵。 显然,这些都是江西士族,从主家拆分出来,获得了一部分家产,从而移民广西。 广西也都准备好了,田亩、住宅都准备好了。 别的地方怕土地兼并,广西最不怕。 只要士族愿意来就好。 有多是土地,让你们随便兼并。 初步估计,江西移民至广西的士族,有近十万人。 这些人会分布在广西各地,都是挑好地方分给他们,然后还允许他们私设学堂,教化当地人。 薛瑄就在桂林,建立一座学宫。 皇帝赐名,敬轩学宫,并拨了一笔款项,学宫的钱财皆由内帑出,并赐下一笔钱,让薛瑄收徒。 结果,建设学宫的声音刚刚出现,便风靡天下,无数学子往桂林跑,别说花钱,就是倾家荡产也愿意进入学宫学习。 敬轩,是薛瑄的号。 但薛瑄却没时间在学宫里教学,他都在忙着安置移民。 而学生们,也跟着薛瑄。 薛瑄就一边工作,一边教学。 名声更是达到顶峰。 朱祁钰多次表彰薛瑄,还从太医院派来一位太医,让薛瑄保重身体。 见到薛瑄时,看见薛瑄身边跟着十几个学子。 边镛就知道,他来桂林也是没用的,薛瑄是无暇教导他经义的,好在他已经败了年富为师,算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。 “这些士族可能吃不惯广西的饭菜,你们要给他们准备江西人的口味。” 薛瑄一路上不停在说,不停在嘱咐。 一路走一路说。 边镛是突然跑到府衙的,薛瑄并不提前知道,所以薛瑄不是做给他看的。 边镛有点惊恐于皇帝识人之明了。 在湖北,年富把自己晒成了流民,练强兵而击垮匪类。 在湖南,韩雍默默无闻,却在做惊天大事。 在广西,薛瑄明明是文宗魁首,却在如此炎热的天气里,一个个府衙去看,去叮嘱。 皇帝在各省都选了督抚的人。 若天下督抚都是年富、韩雍、薛瑄这样的人杰,大明何愁不兴? 偏偏这些人才,都是朱祁钰慧眼识珠,把他们放在最正确的官位上,才爆发出璀璨的光芒。 明天还是大章! (本章完)